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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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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月明星稀,夜半時分,壽安殿中六十人才拿定了主意、投完陶片。

陶片計數是在眾人的監督下統計的,朝中親貴大臣和三品以上要員共有六十人,若是超過三十人不滿淩風慢的繼位,這位八歲的新帝很有可能會成為錦朝歷史上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帝。

寧王在朝中朋黨眾多,但是文以寧也和朝臣們交道多年,深知群臣秉性——至少,禮部尚書是他文以寧一手提拔起來的,工部和戶部尚書也一直不齒寧王一黨的做派。而且朝中也有像是刑部尚書那樣軟硬不吃、剛正不阿的人。

雖然文以寧心裏也沒有底,可是他知道,就算是這種投票選擇的方法讓寧王險勝了,他還有最後一個辦法,可保寧王暫無繼位的可能。

須知,錦朝的異姓王,並非只有寧王一人。

“二十九、三十……三十……呃……三十?”

正在文以寧心裏七上八下的時候,唱票的結果似乎已經出來了,文以寧擡頭只看見了那幾位官員都是一臉的不可置信。

“這下可好,”衛奉國在旁邊竟然事不關己地笑著聳了聳肩,“只有三十人留下了同意的陶片。”

言下之意,便是一半同意、一半不同意,這個結果沒有任何意義。

“這不可能——?”

反應最大的人當屬寧王顧詩心。

寧王一聽就坐不住了,他一躍而起走到了罐子旁邊,親自將裏面的陶片數了一遍,卻發現三十片不多、也不少。

寧王不相信地環視群臣,卻終歸因為不知道到底是誰同意、誰不同意,滿腔怒火而無法發作。

文以寧暗中松了一口氣:

“既然今日毫無結果,天色也晚,眾位卿家明日還要早起上朝,此事不如改日再議?”

“國不可一日無君,此事怎能耽擱?”

“不如再投一次吧?”

群臣之中自然有人反對,確實、淩風慢今日的表現讓文以寧不能為他說什麽。可文以寧也知道,朝臣之中有些人站在他這邊,有些人站在寧王那邊。

無論選多少次,會改變的總是那些趨炎附勢的墻頭草,想要利益均沾的人。

“群臣不過如是,再投也沒有什麽意義,不如請滿朝文武明日早朝的時候合議如何?”

寧王讓步,若有深意地看了文以寧一眼。

文以寧略一沈思,明白一夜時間對於手腕高明的寧王來說已經足夠,何況寧王手眼通天,這一夜時間文以寧確實不太想要給寧王:

“王爺看重三品以下官員的心思我也明白,可是若是將國家大事都交予天下人討論,何時才能有個結果?此法不妥。”

“皇嫂為何一味要維護那個傻子的利益?莫不是因為皇嫂您擔心本王繼位以後,您的權力受會減少嗎?”

文以寧一楞,心知寧王狠毒,而且城府極深。此刻將矛盾引到他身上,這樣臣子都會以為他文以寧是貪戀權勢,所以才不想讓賢,而立癡兒做皇子。借由皇子年幼的借口,好繼續執掌天下大權。

貪戀權勢?

文以寧嗤之以鼻,他冷笑一聲,只斜眼看了寧王一眼:

“王爺這話未免說得太沒良心,我若是貪戀權勢,為何不在初掌帝後二印的時候,就將文家滿門盡數封了萬戶侯?又何須讓我文家上下百餘口,為了你們淩家皇室葬身火海?”

他從未將這些傷口示人,是他逼他的。

話盡於此,群臣噤聲。

文以寧只收回了自己的目光,長嘆一口氣,回頭看了一眼熟睡的淩風慢——那孩子倒是睡得十分安穩,全然不懂擔心為何物。

“不對,有一個人沒有對此表態,而且是三品以上官員!”

眼看氣氛不對,納言閣大學士忽然站出來說了一句話。他話音才落,方才站在一旁看熱鬧的衛奉國忽然也開口說道:

“對,確實還有一個人,一個很重要的人沒有來。”

“誰?”

文以寧和寧王幾乎是同時問出來的這句話。

“老史官,”衛奉國回答,之後見眾人還是不太明白,又補了一句,“河山閣主——沈鈞。”

說到這裏,眾位大臣這才明白衛奉國口中所說到底是何人,文以寧和寧王對視一眼,寧王率先開口道:

“那麽就請衛公公您去將老史官請來吧,他的這第六十一人對我們來說很重要。”

文以寧搖頭:

“那人脾氣秉性如此奇怪,不會輕易離開河山閣。”

“確實如此,”衛奉國走過去,對著寧王恭敬一禮,“老史官脾氣古怪,平日早朝也甚少見他出現,若是王爺相信在下,在下倒是願意往河山閣一試——卻不知王爺願不願意等?”

“等?”寧王看了一眼遠處高懸的弦月,“本王已經等了十年,又怎麽在乎多等一時半刻?”

此話一語雙關,文以寧看了衛奉國一眼,正待說話,卻看見衛奉國轉過身來,擋住了寧王的視線、沖著他盈盈一笑,滿面的溫柔。

這人……還知不知道要臉?

時辰漸晚,寧王既然放了話,文以寧便讓群臣暫且先回家休息。

待衛奉國和寧王兩個人最後走出了壽安殿之後,站在文以寧身後、給他添上厚衣衫的如意不太滿意地開口:

“主子你就又這麽輕易就信了他嗎?”

“誰?寧王?”

“不是啦!是那個衛公公,”如意撇著嘴不滿地看了門外一眼,“一看他就不是什麽好人。”

文以寧一瞧如意的團子臉都皺成了包子,心裏好笑,面上卻故意逗如意道,“怎麽,你就這麽擔心你家主子被人騙了去嗎?”

“主子您也不瞧瞧他那輕狂的樣子,還有他、他明明白白就和寧王交往過密!笑起來一肚子壞水的樣子,也不知道接近您是為了什麽!您偏偏還一點不擔心。”

“一個太監我擔心什麽?難道還怕他吃了我不成?”

文以寧笑得滿不在乎,只看了看陰影中,道:

“好了,如意、平安,你們跟我往河山閣走一遭吧。”

如意莫名其妙地跟著文以寧走了一段路,直到扶著文以寧坐上了轎輦的時候,看見文以寧、甚至是平安這個平日裏不茍言笑的,嘴角都露出了微弱的笑意——如意這才明白文以寧方才都是在成心逗他玩。

如意懊惱地埋怨:

“主子您又欺負我——”

文以寧笑而不語,只看著夜行之中忽明忽暗的宮燈:從壽安殿出來向西行三炷香的時間就能到史館所在的河山閣。

多年以前,太-祖皇帝建立錦朝的時候,得到南陽沈家不少幫助,沈家修史,太-祖取“錦繡河山”之意,將錦朝的史館命名為“河山閣”,且將錦朝史書定名為《錦繡書》。

沈家世代修史,本朝史官沈鈞乃是三朝、不,現下應該算作是四朝老臣,年過半百、知識淵博。文以寧還是孩童的時候,曾與父親一同入宮,在禦花園中與這位史官有過一面之緣。

天下詩文書籍,若說佩服,文以寧首推沈鈞。

可惜,多才者多怪。

沈鈞的性格乖張,並非一般人可見。他喜歡見的人,恨不得日日夜夜與你同榻而眠、底足長談。他不喜歡的人,任你是天皇老子、九天閻羅他也是閉門不見。

說是去河山閣請沈鈞,文以寧心裏還是有些沒有底——他需要沈鈞的支持,他不能這麽輕易就服輸。

倒不是為了淩與樞或者淩風慢的天下,也無關淩家皇室。

只是……

文以寧看了看遠處的星鬥如墜,人一旦活著,就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。

河山閣近在眼前,可是文以寧主仆三人沒有料到在河山閣門口已經靜靜地站著一個人,此人一身深藍色的蟒袍,頭戴一頂三山帽。

遠遠看見文以寧的轎輦過來了,他誇張地抖開了拂塵對著文以寧的轎輦拜了下去:

“見過太後娘娘。”

“你怎麽在這兒?!”

“如意,不得對衛公公無禮。”文以寧出言喝止了如意,任誰都瞧得出來對方以禮相待,自己人在這種事情上怎麽能失了禮數。

況且,文以寧偏著頭看了一眼跪地的衛奉國——此人的態度變化多端,到底值不值得信任。或者,恰若如意所言、衛奉國接近他不過是另有所謀?

不過也罷,文以寧扶著如意的手腕從轎輦上走下來,兵來將擋水來土掩,見招拆招便是。

“衛公公怎麽來了?”

“娘娘您為什麽而來,下官就為什麽而來。”

文以寧見他笑得十分暧昧,皺了皺眉,還沒有開口說話,河山閣的門就從裏打開,一個身著呂色衣衫、滿頭灰白頭發的老人站在哪裏,挑著眉眼看了門口兩個人:

“二位既然來了,夜裏風大,也沒有叫你們站在門口的理兒,進來說話吧。太後主子,千歲大人。”

文以寧走在前面,終歸對老史官的那句“千歲大人”耿耿於懷,一個太監——如何敢自稱千歲,更得宮裏宮外不少人,稱一句大人。

“二位的來意,老朽都已經知曉,卻不知二位前來找老朽出面,卻有甚誠意?”才走進河山閣沒有幾步,沈鈞掌燈走在前面,頭也不回地問了這麽一句。

“誠意?”如意不明白,“我家主子親自來請大人您,難道還不是誠意嗎?”

燭火下的沈鈞,只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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